去剪发吧,我想。
有人清了清嗓子。
「那么我们来开始吧,」坐在我左边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开起了头,「从谁开始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暧昧地摇了摇头。
「那么,就像以往一样从我……」
他露出苦笑,用习惯的语调说起话来。
——妻子的事情我已经大多回想不起来了。
似乎是在讲述在哪听过的故事,给我这样一种直率的感想。大学毕业后马上结婚,借钱开店,在贫困时代和妻子度过困境,终于事业变得顺风顺水,有了孩子,在这种时候却发现有病。虽然自己的死也可怕,不过更害怕忘记了妻子儿女。想起因认知症而认不出家人面孔的祖母。一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干脆在那之前死掉好了。云云。
男子的话结束,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我也轻轻地拍了拍手,但老实说我只是想着「过着相当幸福的人生啊」。比起同情先感到羡慕的我真是太不像话,增强了拍手的力度。
之后,按顺时针分别讲述了各自的烦恼。或许是关照新来的我,才安排了我在最后的顺序吧。并不是谁都能像最初的男性那样能言善道口若悬河,其中也有人从头到尾都是口齿不清,这让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四人是位图书馆司书。这位女性所讲的故事中,包含了几个印象深刻的花絮。在她讲述时,我注意到自己无意识中在想着「这个小故事稍微改动一下就可以当做义忆使用呢」,慌忙丢掉了那可恶的想法。到现在这种时候还考虑工作干嘛?再也没有比把别人的心腹话当做饭碗更失礼的事情了。我关闭了义忆技工士的回路,像享受义忆的人一样老实的听着同病者们的故事。
第六个人的讲话结束,大家稍微休息一会。左边的男性询问我交流会的印象。我一边选择着无可非议的词句,一边在脑海中回顾着之前六个人的故事。随后突然发现了一件让我毛骨悚然的事。
大家说的都是亲属朋友恋人的故事。
百物语再次开始。第七人说的是家人与朋友的故事。第八人是恋人与朋友的故事。第九人则是家人朋友与猫的故事。果然如此,我确信了。虽然过程各不相同,但是除我以外的全员,都认为「自己最后的城池就是与身边人们的羁绊」。
右边年逾半百的妇人正要结束讲话。我在一旁思考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起初,我想讲述的是连失去记忆的恐惧都没有的虚无。但是,如果作为压轴的我说这种话的话,不是会令人反感吗?不是给大家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亲密氛围泼冷水吗?
没想到我的绝望,会成为对至今九人份的绝望的讽刺。
我再次打开了一度闭合的回路,重新创造了一个新的故事。
编一个与这个场合相符的故事吧。闭上眼睛,集中意识。把到至今为止九个人的故事完全吃透,提取其中的精华。在那里将一些私人事实——或是私人事实的延伸的愿望——混合在一起演出独创性,再投入一些干扰信息来缓和虚构的露骨性,伪装真实性。
白马王子的角色,采用了从小就一直在空想中孕育的〈他〉。
这一连串的工序,我不到三十秒就完成了。因为时间很充裕,所以还在完成的故事上加了一个诙谐的标题。
不知为何。自从患上新型AD以来,我作为讲述故事之人的能力不但没有衰弱而且迅速成长。可能是和本应给大脑带来坏影响的饮酒或吸烟对写作有好处同理。随着忘记了多余的事,感觉就像削去了多余的赘肉思考变得敏锐了起来一样。
妇人的故事好像结束了。掌声平息后,九个人注视着我,仿佛在说「来,轮到你了」。我左上轻轻地贴着右肺,做了个短暂的深呼吸。开始讲述那方才构成的——但在某种意义上是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构思的——虚构的过去。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
故事结束时,在场的人半数都泪流满面。还有人掏出手帕擦拭着眼睛。我的谎言比任何人讲的都真实,似乎打动了听众的心。
掌声停息后,成员中的一人——讲述猫的故事的妇人——说到。
「今天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她摘下老花镜擦了擦眼角,又仔细地戴了回去。「感谢你讲了如此美妙的故事,你很不幸,但也很幸福呢。因为你被赐予了最棒的伴侣。」
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我赶忙点了点头。之后的其他成员也都谈起了对我的故事的感想,每当被投以温暖的话语,我僵硬的笑颜后的罪恶感就越强。
看来我有些做过头了。仔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别人对我写的故事的反应。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响。在这里,我重新认知了故事所持有的魔力。
「这么年轻真是可怜啊。」「下次把那个人也带到这里如何呢,大家都会欢迎的。」「理解者能陪伴身边,人就会坚强起来呢。如果妻子不在我身边的话,想必我现在也是自暴自弃了吧。」「听了你的故事,我也想见我的男朋友了。」
我一边露出干涩的笑容一边点头同意他们的话。而且越肯定,就越觉得悲惨。甚至怀疑他们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