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室内格外冷清。
「混帐!自以为了不起。」内海抱怨,又不屑地啧几声。我从画的后方观察他,寻找在内海面前现身的机会。?「好痛!好痛!好痛!混帐!」内海又开始像和母亲耍赖的孩子,在床上挣扎著扭动四肢。我能体会他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痛苦,但这情景太过难堪。
安宁病房应该是以消除肉体疼痛为主要目的。可是内海的疼痛一点也没缓和。院长身为缓和治疗的医生,技术却不到家。说著一口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没想到这么没用。
我看著挣扎内海,不禁叹气。要问出内海的「依恋」实在有点难。痛苦会破坏灵魂的平静。催眠对陷入混乱的灵魂无法达到预期效果。拿他没办法。我又叹口气,继续躲在画的后面,集中精神地凝视内海。我先消除内海体内的疼痛吧!反正这也不难,逆向操作当时让金村恶化的方法就行了。
我马上消除你体内的疼痛,这样性情乖戾的男人也会温驯得像只绵羊……
「好痛!可恶!好痛!好痛!」
……并没有温驯得像只绵羊。奇怪。我已经暂时消除男人体内的疼痛了。失败了吗?我再次凝视内海,用念力消除疼痛。
「好痛!好痛!好痛!」
如意算盘落空,内海就像念咒似地对空无一人的地方喊痛。
……原来如此啊!我恍然大悟。他并不是受到肉体的疼痛折磨。他的痛苦恐怕来自侵蚀到灵魂深处的疼痛。年纪轻轻就要面对死亡的恐惧、自己就快消失的惊慌、以及没有人理解这种恐惧的愤怒。苦恼侵蚀内海的灵魂,化成疼痛。我也无法消除这样的疼痛。真是有够麻烦。内海再次按下枕边的按钮。
「止痛药一点用也没有!到底怎么一回事?」
内海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扩音器传来「我马上过去」的回答。我连忙塞进绘画后面。门随即打开。原本瞪著门,好似瞪著杀父仇人的内海突然发出「咕」的一声。
「内海先生,你没事吧?」原来是菜穗。
「棻穗小姐……」
内海的音量顿时减弱,变成呻吟。愤怒的神色也变成像挨骂的孩子。
「还会痛吗?我想再过一会,药就会产生作用了……」
棻稳一脸担心地注视著内海。
「稍微……好一点了。」内海躲著菜穗。
「真的吗?太好了。」菜穗绽出笑容。
「你那么忙,还让你跑一趟,真过意不去。已经不要紧了。」
内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转身背对菜穗。
「那就好,如果有事再叫我,我会马上过来。」
棻穗挂著有些困窘的微笑离开病房。我也傻住了。内海怎么回事?跟对院长和护理长那种好似有血海深仇的态度也差太多。我知道男人基于生物本能,对正值生殖年龄的女人,尤其脸部五官归类为「美女」的女人特别没辄。而菜稳可以归类为「美女」应该没错。但内海的态度也太明显。
他该不会爱上菜穗了?我从绘画后面爬出来靠近床,朝内海缩成一团的背部「汪」地低吠一声。内海跳起来转向我,眉间挤出皱摺。
「……狗?」内海说出这个字就接不下去,他目光涣散。因为我开始干预他的灵魂,进行催眠。不晓得何时有人进房,没闲工夫跟他慢慢耗下去。而且,虽然明白灵魂受到恐惧侵蚀,但内海孩子气的态度也让我很不耐烦。
乖,赶快把你的「依恋」告诉我吧!要简洁一点哦。
「我喜欢画,也喜欢画画……」内海目光茫然,高烧似地呓语。
我依照惯例让意识与内海同步,窥看记忆中的光景。
来吧,这个男人究竟有著什么样的「依恋」呢?
2
我喜欢画,也喜欢画画。
内海直树握著画笔,站在半山腰俯瞰小镇的观景台上,他非常幸福。颜料掠过鼻腔的刺鼻味道,直树认为这是玫瑰花的芳香。这座观景台平常没有人,他最喜欢这里。蓊郁森林下的群山、坐落山坳里的小镇、天气好还看得见远方的湖泊。这里有直挂想要的一切。春天色彩缤纷的繁花、夏天清新的绿意、秋天的枫红、冬天纯白的雪景。
他的画笔在画布上轻盈滑动。每刷上一笔松节油稀释的颜料,胸中便充满喜悦。去年刚从东京的美术大学油画系毕业,直树把留在东京找美术老师之类工作的同学拋在脑后,毫不犹豫地回到故乡————四面群山包围,没什么娱乐,而且人口外移愈来愈严重的小镇。
四年大学生活令直树领悟,自己追求的东西并不在东京。钢筋水泥林立的都市丛林里充满娱乐与刺激,但无法感动他的内心。
四年来,灵魂始终饥渴。为了填满欲求,直树毕业后马上回到故乡打工糊口,同时将内心深处源源不绝的冲动涂抹画布。他想描绘大自然,想把大自然的美丽移上画布,这就是直树的冲动。一开始,生活虽然艰苦,但他没丝毫不满。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精神时常满足。他想永远在被雄伟大自然笼罩的镇上画图,直到生命尽头。
直树稍微发抖,合拢夹克衣襟。冬天的太阳总吝于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