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马修斯看出主人几乎没睡。
正常来说,他醒来时的动作不该这么利落。必须呼唤他好几次,扯掉他的被子,有时候甚至得在脸上泼水才能叫醒他。然而他现在却自己迅速起身,这种情况并不寻常。
「反正也只会做讨厌的梦,起床还比较好。」
「但是您的脸色并不好。」
吩咐门外看守的士兵点起暖炉后,马修斯接过点亮的烛台。
虽然仅有微弱光芒,仍能看出浮现在光中的路希德脸色很差。这一个月的失眠让他脸颊消瘦,眼睛下方变得一片黑。
「那就再用水粉遮住。麻烦你了。」
「您的脸色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而且这几天就要出动军队了,您想必得身居前锋。」
「……我就是睡不着,这也没办法吧。」
就连这句反驳中,也寻不着平日的开朗。马修斯益发焦躁。
「陛下。」
「……该吃的我都吃了,体力也还算充沛。我还撑得下去。」
「您是指至少还有体力自己处理吐出来的东西吗?」
「…………」
路希德象是想回避回答般,自己倒了杯水。
「干嘛,一切不是都很顺利吗?我也努力不去想黎戴斯的事了,现在不管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在修弥沙击溃索尔塔克军后,直接问他就行了。」
「……陛下。」
「你也希望我这么做吧。星教会也一样。卡裴兰枢机长就是为此才会特地前来,因为教会觉得还有对我下注的余地。我至少还清楚这件事。」
「……没错,请您务必获胜。而这一次,您非得杀掉黎戴斯不可。」
「……」
他用力咬紧牙关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
「如您所说,星教会还没舍弃您。爱德里亚的富商想要在帕尔梅尼亚的特权,同时也希望重建在之前的爱德里亚战争失去的、与教会间的交流管道。为达这个目的,就算是您也派得上用场。就算您没有继承诺里昂的血脉也一样。」
仿佛想刻意激怒他,马修斯说得特别狠。
「……这样啊,原来如此。对大家来说,我是方便好用的缓冲物。原来我还有这种程度的价值吗?」
呵的一声,他发出自我轻贱的笑声。
「那么敎会又在想什么?教会为什么要继续利用我?如果想重建与爱德里亚之间的管道,照理说还有其他方法。
教会应该知道吧?帕尔梅尼亚王家之所以注重血缘,是因为王冠上镶着星石芭比桑黛,那个星石精灵仅会守护继承开国之祖奥利葛洛特血脉的人——而我不会被选上!」
路希德回过头。他那充满失落感的眼神,仿佛某些多余的事物全被削除了一般。马修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悲怆的表情。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放声吶喊。
「黎戴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陛下……!」
「我不懂,不管思考多少次都不可能明白。如果这表示他是个优秀的演员,那我确实赢不过他,在所有方面都无可匹敌。就连草原势力——都选择了他。」
路希德握紧左拳,捶打刚才自己所躺的床铺上的靠枕。表面的绢布裂开,薰衣草的淡紫色小花从中飞散。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这样,连自己该怎么办都不明白。至今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明明无论何时,我在困境当中都能看到出路的!」
他顿时感到呼吸困难。掺杂在绝望之中的甜蜜花香,因为太不搭调而无法溶入空气,而是温柔地掐紧路希德与马修斯的咽喉。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想杀我?为什么一句话也没留?他明明这么亲近我——我明明曾经说过要把公国王位和一切都让给他!」
「陛下!」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尽情放声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发泄在四周的物品上。马修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路希德的激烈情绪溃堤,借由破坏他自己以外的物品以挽救自身精神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控的路希德,也代表过去路希德对弟弟就是如此交心——
——如此深信不已。
而一度交付的真心,被黎戴斯用最糟糕的形式背叛了。
但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马修斯试图冷静掌握住状况,脑中思索起来。
路希德怒骂他一切都是作戏,但马修斯怎么想都不认为黎戴斯真正背叛了路希德。他没有确切证据。但是黎戴斯的准备愈是周到,他就愈觉得倒戈索尔塔克方的事实才像谎言。
除了教会早已查明的机密,也就是索尔塔克是异教徒的事实以外,他另有不被允许继续身为帕尔梅尼亚国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