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吗?或者这人类所谓「似会相识」的现象吗?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行动电话,不知在说些什么。
「所以我才从外面打给你啊!你不是再三强调,不准我进医院吗?」
打给你?究竟打给谁啊?疑问马上得到解答。男人讲完电话没几分钟,院长就顶著一如往常,不对,是比平常更臭的脸,从医院里走出。院长走向停车场和男人谈判起来。我听不见他们对话,但相隔再远,也看得出气氛绝对称不上和谐。
「他又来想办法说服院长让他参观了。明明用患者不想受打扰的理由拒绝过了。」
棻穗的语气愤恨。乖巧老实的菜穗气成这样,想必他手段难看。
「回医院了……不想再看了。」棻穗低声说完后站起来。总是很开心的菜稳露出垂头丧气的表情实在让人不忍,虽然很想为她做什么,但我连出言安慰都办不到。我「呜」地叫一声,目送菜稳步履蹒跚的背影。确定她进屋后,我蹲在原地。
这时,高大男人似乎死心了,他正开车离去;而院长板著一张脸回医院。
庭院里剩下我一只黄金猎犬。我享受日光浴,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几十分钟后,我心意已决。继续晒太阳也无济于事。离医院关门还有一段时间,但患者何时蒙主宠召都不稀奇。要是患者在我从长计议的时候死翘翘又变成地缚灵,我就没脸面对吾主了。人类一句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其实不是很明白这句咒语,但我想应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做再说」的意思。
我下定决心地起身,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后走向洋房。灿烂的阳光拂过我后脑勺的头发……真麻烦,拂过我后脑勺的金毛。
我踏进屋里,确定一楼走廊没半个人后,利用玄关的脚踏垫把沾在肉球的土蹭掉。以前被护理长目击过,害她一脸惊讶,我现在都先留意周围没人再把脚擦乾净。
我走向住处,现在是四下无人的走廊。经过敞开大门的交谊厅前时,南正坐在里面看书。他枯黄乾燥的脸如今恢复气血与红润。南不久就要死了吧?就算从心结中解脱,肉体的寿命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不过,精神会对肉体带来巨大的影响。摆脱心结能够有效改善身体状态。
我哼了一声,很满意工作成果。或许听见我的声音,南把视线从书上移开,望向我的方向。我们四目相交。南堆起笑容,眼尾刻划出深深的皱纹,对我点一下头。我差点就要回礼了,连忙定住脖子,继续前进。
南那种活像共犯的笑容代表什么?因为我在梦里和他讲一堆话,他就以为我是只特别的狗吧?如果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就有大麻烦了……
算了。南怎么想是他家的事,不会造成我工作的阻碍。至少从他的态度看来,南似乎还没把我的事告诉其他人。万一他真的向别人透露我是只特别的狗,应该会让人觉得是病人临死前的妄想。
我把不必要的担心赶出头盖骨,抬头看著楼梯,我没感觉到人类的气息。我迅速跳上楼梯,窥探著护理站。护理长和菜穗都在里面,棻穗专心准备点滴,护理长在做记录。此时不去,更待何时?绝不能放过机会。我冲向二楼的走廊,到最前面的房间。
没错,我迟迟无法溜进病房,因为这里离护理站最近。要趁护士不注意进房并不容易。然而,我累积了溜进南和金村病房的经验,完全习惯开门技巧。我趁棻穗她们还没抬头,灵活地用肉球推门,塞进隙缝里。
一切都很顺利。我松口气,环看病房。躺在床上的男人身影映入眼帘————非也,不以为意地摆在墙边的两幅画进入我的眼中。
其中一幅非常巨大,大概高如一人,宽度更是长度两倍。我凝视著昏暗房里的画,那是一幅风景油画。
其实我对人类称为「艺术」的各种行动、音乐、雕刻、写作都非常有兴趣。这些行为展现出灵魂封印在肉体的冲动,是受肉体「欲望」支配的人类极少数崇高行为之一。绘画也是一环。我稍微站远地欣赏画的全貌。尚未乾透的油性颜料刺激著我的鼻腔。
不值一哂。
我当场打零分。这幅画描绘病房看到的庭院风景。应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因为画中庭院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构图没什么大问题,不是外行人的手笔。但用色太差。姑且不论还没完成,颜色毫无光泽。油画是一门透过混合颜料创造出新色的创作,这种用色是致命伤。此外,还有致命的缺失。它完全没有灵魂可言,感受不到「灵魂的力量」。
空虚。这是我对这幅画最真实的感想。
我接著看墙边的另一幅画。这幅画不大,可以轻松拿起来带走。但我不解地歪著脖子。画的表面脏得不得了,或许筒未乾透时就被碰触到,到处都是颜料晕开的痕迹,已经称不上是一幅画。然而,我无法转开视线。这是一幅宛如乱涂的画,但散发出灵魂的波动。
我蓦地回过神。现在可不是好整以暇地畅谈艺术的时候,我也不是来这里看画。要是发呆时被患者发现,叫来护士就麻烦了。不过,我回头张望时,床上的男人依旧紧闭双眼,痛苦地呼吸。我放下心中大石,观察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