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那时节,布列甘悲痛欲绝。克里斯托弗虽沉默寡言,却是组织中唯一算得上他真正朋友的人。他允许布列甘这个学生照料他的坐骑,打扫他的住所,他知道布列甘宁可干这些活,也不想和其他新兵一起狂欢作乐。他会和布列甘用一副积灰的旧棋盘下棋,下雨天他们就在室内练习拳击。正是克里斯托弗推荐了布列甘为接任他的指挥官人选,尽管吉纳维芙对此晋升报以无声的嫉妒,布列甘仍然接受了,只因为这是克里斯托弗的命令。
然而他最后一夜对灰发导师的印象,却是这个人的释怀。当时布列甘所能做的只有强忍住令人难堪的泪水,而克里斯托弗则平静而沉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安宁显而易见,布列甘认识他的岁月里那种满腹牢骚的紧绷感彻底消失了。他抬头挺胸步入了深坑通道的阴影中,仿佛肩上重担已卸,接着他停下脚步,给他以前的这名学生最后的几句忠告。
“你要守卫他们,”他说道,“他们会因此痛恨你。只要地表没有瘟潮肆虐,人类世界就会不遗余力地忘却他们有多么需要我们。其实这样也不错。我们必须置身世俗之外,哪怕得是由他们来驱逐我们都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做得出艰难的抉择。”
那时布列甘曾想,什么艰难的抉择?已经几个世纪没有瘟潮了,最糟糕的境况不过是组织时常要去解决忽然跑上地表的小股暗裔。一位灰卫指挥官所要做的最艰难抉择,就是哪一个新兵可以接受试炼加入组织了。这抉择从来不容易,即使是最强壮的新兵也经常会丧命,但这似乎也没有克里斯托弗所说的那么难。
灰袍守护者一如既往地守望着、等待着,但如今的组织不过是很久以前战争岁月的虚影罢了。深夜,布列甘会在自己清静的单间里尽情畅想暗裔危害人间的日子已经彻彻底底、真真正正地结束了。
至少,在今天这一刻之前,他是这么相信着的。
“你什么也不说,”缔造者不自在地抱怨。
“我应该说什么?”
特使紧了紧法袍,谨慎地绕着布列甘转圈。它似乎在探寻某种迹象,苍白的眼睛十分专注。“我对人类的认知有限。”它坦陈,“你随时可能或不可能做的事,于我都是个迷。你们的种族经常会不理性。不过我预想大概会……愤怒吧?”
“那你认为我现在感受如何?”
它眨了眨眼。“我会说你很伤感。”
布列甘心情沉重。他的思维恍惚了,有极短的一瞬那疯狂的嗡鸣声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他只是坐在沉寂的黑暗中,汗珠滚过他潮湿腐化的皮肤,而身着法袍的暗裔则低头看着他。这一切怎么都那么地不真实。“你做得到吗?”最后他问,“你计划的事。你真的能做到?”
“我一个人不行。”缔造者没有多加解释,而他也不确定追问下去有没有用。他宛如一名旁观者一样,有些想知道他是否还是应该攻击这只暗裔。如果之前他觉得这只怪物危险,现在恐怕就得说它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家伙了吧。
他什么也没做。他坐着看向下面开裂的地皮,那是被经年累月的磨损凿开的。这里本来铺有石砖,精巧地镶嵌着矮人典型的几何图案。他在奥兹玛的公共澡堂里见过极为相似的东西。也许这里以前也是跟澡堂差不多的地方?他尝试去想象这里当年到处是明亮的灯和蒸汽腾腾的浴盆,还有体态婀娜的女矮人“贵族猎手”们被仰慕者簇拥着吃吃地笑。可他脑中浮现出的景象却都是腐化的烂肉和一潭潭污浊的死水。毒瘤已经侵占了这里,阴湿的病症悄悄地扩散着,直到向地表涌去。
这就是事实,不是吗?这个世界身染重病。他们灰袍守护者自创立伊始便一次又一次消除了各种症状。可他们从未能将这顽疾彻底击败。也许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
缔造者举起一只黑色的枯手向他示意:“跟我来,灰袍守护者。”它没停步看他是否跟上,但布列甘这次没有犹豫。他呻吟着用力从地上站了起来,蹒跚地跟着特使,而它远离了洞穴,走回了他们来时的路。
不过他们并没有回囚室。他们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中穿行了好一会,有些过道窄小,还有些宽大的过道则被布列甘几乎看不到顶的残缺圆拱支撑着。他很快就迷失了他们的走向,因为要努力抗拒体内噬咬着他的无力感,并让特使始终走在照明石的光圈里。事实上它根本没有全速前进,可对他来说它走得太快了,他都开始担心自己会被它甩掉了。
他们碰到了两次其他的暗裔。一次只是几只矮小的矮魔人。第二次则是整整一队魔人,其中有一只是强壮的头目,它金属的武器和护甲像黑曜石一般闪亮。布列甘两次都很紧张,以为会遭受攻击,但那些怪物只是警觉地发出嘶嘶声,保持着距离。开始他还以为它们是对他这样一个混在它们之中的灰袍守护者敌人作出反应。可接下来,他更仔细地观察它们的反应,这才发现了真相。
它们所惧怕的是缔造者。
特使没怎么理它们,只是在擦身而过时伸出虬曲多瘤的法杖恐吓它们。它们后退了,喉咙深处发出愤怒的闷响,就像一群狗面对一只明显强出它们一截的猎犬,一边夹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