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是不断繁殖,不顾后果地繁殖,明知会导致毁灭也要繁殖。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不懂『这东西』为何要为如此愚蠢的人类牺牲性命。」
欧塔姆的指尖怜惜地碰触圣母像。
「……您……」
我紧张地吞吞口水。
「您不是人类吧,和那位圣母一样。」
他缓缓看来的眼,彷佛放弃了些什么。那几乎全黑的怪异眼珠明显不属于人类,但其实渴望说出事实的眼神却比人更像人。
「……在古代,人类把我们当海龙崇拜。」
欧塔姆像个亡国的王,蜷著背说:
「管我们叫鲸鱼。」
足以抵挡岩浆的巨大躯体、约瑟夫所说的海上奇迹、扑灭船上火灾的怪浪、不可思议的丰渔。
全都连成一串了。
也难怪缪里没闻出他的身分,毕竟是第一次出海。
「我已记不得这东西是我的家人还是同伴了。应该也有过名字,可是我完全想不起。就是在那么久以前,她独自离群旅行了。我原本并不挂意,但有一天忽然想见见她,就到处去寻找她的踪迹。等我找到,她已经是焦炭了。」
黑圣母现身拯救港埠后出现的丰渔,是因为吃鱼的鲸鱼不在了吧。渔夫所言不假,从前这片海里真的有龙。
「我怎么也想不通。人类是种愚蠢的生物,放著不管也很快就会自我毁灭。于是我猜想,她愿意舍命救人一定有她的原因。」
「所以你才维持这些人的生活?」
欧塔姆原想点头,却中途打住。
「不对。如果人都离开了,他们就会淡忘她,所以我决定饲养这些人。要他们传承这段过去,永志于心。」
饲养人类。
尽管觉得刺耳,欧塔姆仍继续说:
「大海是那么地宽广,那么地深。我能在海里漂流近乎永恒的时光,是因为知道她就在路上某个地方,总有一天会见到她。」
欧塔姆的孤寂就是来自于此吧。
「假如只有我记得她,我迟早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梦,以为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孤单一人。那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海底世界无边无际,而且真的安静无声。」
我虽不敢说自己能理解寿命长久的苦恼,但仍见过几个为此而苦的人。
「可是,那似乎不是我真正的希望。是她让我注意到的。」
欧塔姆看著我怀中说:
「那头狼即使性命垂危,也为了救你而现出真身。那么……那么,为什么她死的时候,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呢?」
孤独的修士手握黑圣母像,泪水似乎就要决堤。
「我知道维护那座岛,等于是延长岛上居民的磨难。而我依然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要他们传颂她。若只为如此,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才对。但我选择继续看他们受苦,说穿了……」
欧塔姆长叹一声。
「就只是因为嫉妒而迁怒他们罢了。她临死前想的多半不是我,而是岛上这些人,让我嫉妒起他们……」
我无法嘲笑,也无法责备他。
欧塔姆在无限宽广的深邃海洋中,已经找不到黑圣母以外的同伴了吧。我完全无法体会那是怎样的孤寂。
尽管如此,缪里注视世界地图的落寞神情,我依然记得清晰。知道在这广大世界找不到容身之地的人是如何寒心。
而欧塔姆的愿望更是微小,就只是在这世上求一个伴罢了。
不过我最近也学到,同一件事会有各种角度的看法。
「……就算您真是嫉妒,您长年维护这地区的均衡仍是事实,也有人因此获救,感谢您的人还是很多才对。」
欧塔姆首次露出笑容。
「想不到你会安慰我。真是没药医。」
看来他是笑我傻。
「有句话,我想先对您说。」
我抱著缪里转向欧塔姆。
「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们。」
我们绝不是碰巧漂到这里,是欧塔姆出手搭救。从许多年前,他就是像这样当人们在这海域发生意外而将黑圣母像投入海中时,顺著气味或某种讯号赶去救人吧。
我怎么也不认为那单纯是出于他口中的嫉妒。
若允许我擅自妄想,欧塔姆也是以他的方式,尽最大的力量守护昔日同伴曾经守护的这里吧。
「我只是一时昏了头罢了。」
欧塔姆小声说道,并咳嗽似的苦笑。
「虽说如此,我还是很高兴救了你们。我完全没注意到她不是人类。或许这一切都是神的指引吧。」
即使是稀世的大神学家,听了欧塔姆这句话也会苦恼该作何反应吧。
「多亏了那头狼,我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同时,他将手上的黑圣母像扔进火堆。
宛如某种诀别。
「我要回到深海,忘了这一切,人类也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人类真是种奇妙的生物,能够吞下远比自己巨大的辛酸和哀愁。」
说完,他十足修士样地颔首。
「这就是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