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之处应出自祖父之手。看落款的日期,应该是从十一二岁到搬至东京前的作品。即使是十一二岁时的作品,光子也无法完全理解,但仅看能理解的部分,就嗅得出风守那不凡才气。
“疯子怎可能写得出这种东西?”
光子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除了癫痫症状发作时,其他时候风守都与常人无异,本家传人果然非风守莫属,就算罹患癫痫这种怪病,老天爷还是赐给他优秀才气。可是为何没发作时,仍将堪称天才的风守长年幽禁于此呢?而且还特意隔离在不许别人靠近的后院,明明还有那么多空房,为何非得将他幽禁在这间禁闭室呢?
“为何非得设置这间禁闭室呢?”
光于问菩提寺的英专。只见老和尚刻意掩饰苦闷神情,沉默一会儿才回答;
“这个嘛……近来这种病称为梦游症,就是人在睡梦中起身做各种事,因为得了这种怪病,所以必须让他待在禁闭室,东京那里的房间不也一样吗?要是病人照到强光就不好了。一旦强光射入眼中,病人会产生心悸,影响身体健康。所以格子窗外才会挂上黑布幕遮光,即使白天,室内也像晚上一样幽暗,光线只由缝隙间流泻进去,这么做全是为了病人着想。”
不过英专显然不知格子窗外的黑布幕已全部撤掉,这一切都看在光子眼底。
村子里有位叫伊川良伯的中医,也随多久家一起迁居东京,因为先祖历代都是多久家的家医,当然得罪随主人脚步。但在新式西医兴起的东京,风守至今仍接受乡下中医的把脉诊疗,未免有些可怜。现在会给良伯把脉诊治的也只有祖父和风守这对戴面罩的祖孙档,父亲、光子和文彦都是看西医。有次光子去看诊,请教内科医生三田先生。
“梦游症是种不太好的疾病吗?”
“这个嘛……近来流行一种叫催眠术的东西,这病症就像自然催眠术一般,患者会到处走动闲晃。”
“会做出不好的事吗?”
“会做出什么要看当事人而定,只要是人类清醒时所做的事都有可能。”
“那是绝症吗?”
“精神方面的疾病普遍都难以根治,所以才会让病人住进精神病院,终生隔离。”
看来光子的提问并未得到具体解答。那时的精神病院有位于小松川的疯人院,还有巢鸭医院,后来疯人院改名为小松川精神病院,后又更名为加命堂。巢鸭医院创立于明治十二年,明治十九年时,由留德的榊原教授创立东京医科大学精神病分部。
光子实在无法理解为何要将风舟幽禁于禁闭室,还有一件事也令她无法理解,就是一枝那句令她全身僵直、如同咒语的话。
文彦出生后不久,父母便对光子说,千万不能将文彦视为自己的弟弟。因为长男要继承家业,女儿则要嫁人,所以就算光子身为姊姊,也不能将长男文彦视为晚辈,甚至要称呼他“文彦先生”。因为从小就被这样教育,光子早就习惯称弟弟为“文彦先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是在他人眼中肯定很奇特。自从进入东京学校就读,光子才了解原来别人家都没有这种习惯。女孩子真是可悲啊!
就连亲生父母土彦和糸路,也称自己儿子为“文彦先生”。水彦家也有个长子木木彦,不过不知道一枝如何称呼她弟弟,至少水彦并没有称自己儿子为“木木彦先生”,看来家法并无规定称呼分家长男时需要加上尊称。虽然现在是个崇尚西风的开化时代,水彦伯父似乎也没有特别崇洋,更突显自己的父母尊称儿子一事不合常理。光子从小就容易注意到不合理的怪事,所以一听到一枝那句咒语,首先就联想到此事。
也因此,她每天都过得根不自在。每次听到父母喊“文彦先生”时,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不仅如此,甚至在街上听到别人家父母喊自己孩子,就会羞愧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要是连水彦都这么称呼长子木木彦,光子搞不好舍昏倒。总之,她十分在意这事。
难不成将天才风守当疯子软禁起来,是父母为了让文彦继承本家的阴谋?不可能,因为文彦出生前,风守就已被幽禁。村里谣传是因为风守得了不治之症,所以他的生母才会自杀,而且严厉的祖父也默许此事。若这一切都是父母的阴谋,祖父应该不会同意,如果不是祖父自己的意思,风守就不会被幽禁于禁闭室吧?
就算这么自问自答,也无法安抚心情。虽然无法明确指出证据,总觉得其中必隐藏什么秘密或阴谋,可怜的风守先生啊!光子想起六年前上京时,在出发路上隐约看到戴着面罩的风守,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始终只能看到风守坐在轿子里的身影,他不仅戴着面罩,还用长长的黑斗篷紧裹全身,摇摇晃晃前进,实在可怜。长年被幽禁于那不见天日的暗室中,气虚体弱也是理所当然,那宛如活死尸的兄长,失去母亲疼爱的孩子,就注定如此不幸吗?一枝的咒语一直萦绕耳畔不去,虽然不相信这一切是父母的阴谋,但又为何如此不安呢?光子心里的怀疑是正确的,并且即将深入真相。
虽然住在同一处宅邸,光子却几乎没见过英信。就算偶尔叫他去本馆用餐,英信也总是低着头,只动手和嘴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