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切齿的台词令久美子为之屏息,遥远的过去揪紧了久美子的心脏。忆起小学时,姐姐小巧的掌心。她圆润的手,曾几何时开始只握住铅笔。为了准备考试,姐姐无时无刻埋首案前,对着教科书。久美子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直以为姐姐是自愿选择这条路。
「为了考上好学校,我一直用功读书,结果怎样呢?我以为只要当个乖孩子就会有回报,像个傻瓜似地拼命忍耐,结果还不是一场空?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不如全部由我自己决定。早知道就不要装乖,至少不会这么后悔。」
「还不知道有没有回报吧?现在放弃的话,以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因为再不放弃就来不及了。」麻美子气急败坏地说。她那歇斯底里的声音让久美子联想到明日香的母亲。
「这是最后的岔路了,要回头只能趁现在。再继续往前走,我会后悔一辈子。」
沉默重若千金地坠落在地板上。压迫着肩膀的张力令久美子忍不住叹息。麻美子喘着粗气,恶狠狠瞪着母亲。这是久美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姐姐对父母表现出这么叛逆的态度。她长长的指甲刺进紧握的拳头,光鲜亮丽的红色指甲油看在久美子眼中,显得非常廉价。
麻美子一直是个优等生,笔直走在世人口中正确的道路上。如今她却说她错了,认为自己过去的人生是一场错误,这让久美子惊慌失措。
「……为什么是现在?」
始终保持沉默的父亲突然开口。被汗水濡湿的衬衫衣领软趴趴的。父亲卷起便宜的袖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要是你早点这么说,或许爸爸也能理解。但你已经念到大三了,才突然说不想念大学,你觉得做父母的能接受吗?爸爸只觉得你在逃避现实。」
「才不是那样!」
「那你为什么现在回来?不就是因为不想找工作吗?」
这句话堵得姐姐哑口无言。母亲忧心忡忡地轮流看着父女俩。父亲的语气很平静,充满说服力。久美子一路听他们吵下来,不由得产生只有父亲的意见才是正确的错觉。
「话说回来,你以为你从小到大的学费是谁付的?还有你住在外面花的钱。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一味指责你妈,会不会太过分?爸妈对你的要求或许真的太高,但最后决定要怎么做的还是你自己,不是吗?」
「我……」
「要是你真的打算退学,就给我搬出去,自己去申请奖学金来支付生活费和学费。」
「等一下,老公。」母亲阻止父亲,但父亲不听母亲的劝阻。
「别以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又不用承担风险。你的想法太自我中心了。如果你是认真的,就给我看到你的觉悟。」
平常沉默寡言的父亲很少说这么多话。或许他也很激动,只是没表现出来。母亲苦苦哀求地抓住父亲的手,对姐姐投以稍安勿躁的眼神。母亲软弱无力的视线里,夹杂着同情与困惑。
「麻美子,妈妈不会要你搬出去,只希望你能冷静下来想想。你在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才会突然说这种话。可是,只要你冷静下来,一定能明白妈妈说的才是对的。」
对的。这两个字在久美子的舌尖上滚动。沙沙地,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没错,父母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正因为如此,麻美子才会一直听父母说的话活到现在。久美子的视线悄悄落在自己的掌心,干燥的皮肤表面刻画着淡淡的纹路,长长的生命线从中间以不自然的形状岔开。
麻美子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母亲的脸,她撩起自己的头发。棕色的发丝被白皙的手指扯断,掉落在地板上。在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高中时期曾有过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我去吹吹风。」
姐姐丢下这句话,走出客厅。原本闹哄哄的空间一下子归于寂静。爸妈各自钻牛角尖地茫然对坐。皱成一团的信封还孤零零躺在桌上。久美子伸手,指尖轻抚信封表面,粗糙的触感缠绕在指腹上。
「我想姐姐是认真的喔!」
久美子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我知道。」母亲低眉敛眼缓缓说道,唇畔流泄出深深的叹息。「难道我错了吗?」
久美子假装没听见母亲的颓然低语。
久美子打开节拍器,目不转睛地盯着乐谱。对她来说,从指定曲的C大调开始的部分是一道难题。从低音突然爬升到高音F的地方总是吹不顺,都会不由自主提醒自己高音要来了。可是好不容易才分配到副旋律的啊!久美子忍不住叹息。身旁的明日香一向演奏得很轻松,猛一看还以为乐谱很简单。厉害的人演奏起来为何总让人觉得那么轻巧呢?久美子在脑海中反复重播明日香的演奏,与乐谱大眼瞪小眼。
叶月在一旁胀红脸练习下次演奏会的曲子。〈冬季仙境〉(WinterWonderland)是一九三四年发行的美国流行歌曲,由李察.史密斯(RichardB.Smith)作词、菲利克斯.贝尔纳(FelixW.Bernard)谱曲,也是日本冬季必听的曲子,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充满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