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趁大学放假期间从大阪县赶至冈山县的父亲郭一林与母亲田静两人发生争吵。虽然难以置信，但结局居然是父亲早已定了当晚回大阪的行程，按照原定计划离开了冈山县；母亲留下孩子一人跑出家门，至今没有音讯。”

——还记得爸爸妈妈因为什么吵架吗？

“……因为我。”

这句话，我用中文说出了口。

女警看了看一旁负责在必要时刻帮助我翻译的小学中文教师，但这位年过50的老教师她……十分凝重地沉默了。

“或许你可以辩解说你在暂时收留没有监护人的孩子，对方也是自己的学生所以没什么问题。但你当时在不知道学生的家庭现状就直接往家里带，并且这一留就是整整七天。我们看不到你在这期间持有半点解决问题的态度，反倒是只要不暴露就打算无期限收养他的样子。由此，我们开始怀疑你的动机了，千绘老师。”

千绘低着头，面无表情。

她没有畏罪、没有后悔、没有更多心思。

在座的没人知道千绘蘭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或是真的一片空白。他们本来想的很好、很简单……只要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合适的人数、合适的时间，再把事情摊开，罪人就会不打自招。

但现在……

问题在哪里？

在于千绘蘭不把自己视作‘罪人’，也就没了‘招供’。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关键——除了我以外。

我和她，分享着一个秘密。

……

“对不起啊，圭君。不要紧的，老师我……不要紧的。”

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中间被一面玻璃挡住。越过能看到老师虚伪的坚强、上面也映着我无神的双眸。自己的眸在和她的憔悴重叠。

眼前的女人很可怜。可怜得可笑，可笑得可悲，可悲得可爱，却再没人爱她了，从而可恶、可恨、可憎。

“你肯定在怪罪老师吧？呵……我还自称什么老师呀！真是的。前天我也是抱着被你拒绝的觉悟申请了这次会面……谢谢你肯最后再来见我一面。家里怎么样了？一听说你父亲要把你送回国就不免觉得可惜，本来还想让你在这里交过几个好朋友后，带着朋友们的祝福回国。结果现在事情因为我而变得更糟了……很恨我吧？对不起。”

“……。”

声音只能从听筒里传来，那份绝望和寂寞冲破物理的隔阂直接扑面而来。我被淹在其中浸在深处，乞求氧气却怎么也换不来……必然，我得出了一个更加妥当的答案：

“老师……今天，我决定来见你，是有句话想要跟你说。”

压抑哭腔的颤抖胸腔带来她脆弱的换气声。老师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她在等待我怒喝她、咒骂她、唾弃她……做好了被紧握在手的我深深剌伤的觉悟。

可惜事不与愿为。

“谢谢你，老师。”

一句话，在万念俱灰的她的一片荒漠中灌入泉水。

她望着我，好似在确认眼前的泉涌是否只是海市蜃楼。那份抱以不切实想法的神情才是真正被冠以‘希望’一词的摸样。

隔音的玻璃上，已然……不，依然映着我低沉的脸——我以为自己在微笑。

“从出生以后，他们就丢下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知道老师的行为在大家眼里是错误的，但老师给了我温暖。妈妈从来没有和我一起洗澡、和我一起睡觉、亲吻我……自己从来没有那么亲密过、那么安心过。”

母亲曾给过我爱，但太冷，冷得令我毛骨悚然。我从不知道下一秒母亲会用什么眼神注视我，是宠溺的？是埋怨的？是厌烦的？

这份不安让她看上去更像是没有脸的怪物。

“但老师都做到了，和老师紧紧搂在一起钻进去的被窝很温暖、很幸福。”

何等扭曲的价值？何等丑陋的救赎？

对面，老师哭了。

哭得欣喜、哭得安然、哭得宛若欣然踏往来生，毫无留恋……

“对不起，我不能和老师一同背负这个罪过。当时的我和之前的我都已经明白了老师的心思。你那么温柔，只要我当初轻轻摇个头、悄悄拒绝，你肯定也就放弃了，不会强迫或伤害我。而我，却只是顺其自然地认可了这个罪行的发展，是我明知故犯纵容了老师的行为……我原本是有能力阻——”

千绘凑上前，正视着我，摇了摇头。

她不希望我继续说下去，反而，换了一个话题：

“圭，要不要来和老师约定？”

“……？”

“今世，即便我出狱了应该也不会去见你的，我不想影响你今后的生活。所以能否答应老师，可能的话……来世再见吧。下辈子……嗯，就做我的孩子！我来当妈妈，真正能爱你、疼你的妈妈。”

——好吗？

‘好吗’，一句话，作为结尾，似呼出了她此生的最后一口气，直觉下一秒的千绘蘭已经不再需要氧气了，她的肺可以歇息、机能可以停止、一切都将结束。

但没有，她还活着，只是活得更缥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