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总是在约了人的时候拖得很长。
像「刚开始洗车就下雨」「赶时间的时候碰上堵车」之类的所谓墨菲定律,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相当流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类似「能共感的梗」的感觉吧。当时还不怎么能理解,成了大人以后就切身感受到了。越惹人厌的事情就越爱发生。比如今天,刚要下班回去就来了投诉电话,听筒另一头的夫妇吵了三十分钟的架,这边也不能挂断,只好一直等着。之后夫人接过电话继续投诉,从对保险费上涨的不满说到对低迷的日本经济的抱怨,虽然我只是在重复「是这样吗」「您说得对」「非常抱歉」这三句话,说轻松倒也轻松,却硬是拖了整整三个小时。
挂断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营业组里剩下的只有我一人。注销了电脑上的账户,确认门窗关好了以后,快步走出公司。
但我不是要回家,而是去车站西侧商店街的居酒屋。
进入十二月,天越来越冷了,路上的行人都穿上了厚衣服,脚步匆匆。商店街上布满了灯饰,圣诞将至,正是人们蠢蠢欲动的季节。对社畜来说却是个辛苦的季节。
到了居酒屋门前,平时的白色门帘已经收了起来,看板的灯光也没亮,店铺已经关门了。但我今天不是作为客人来的。
走进店里,从厨房传来「欢迎光临」的低沉声音,看到老板在保养菜刀。我点点头,环视店内,没看见穿着牛仔热裤穿梭于餐桌间的魔性三十岁的身影。
「她出去扔垃圾了。」老板说道。
冷淡的嗓音就像在自言自语,但我能感受到其中的亲切。他平时连话都不多说的。
「我可以在这等一等吗?」
「没事,随便坐吧。」
我略一行礼后,坐到了吧台席的最右侧。店内弥漫着醉酒的客人留下的酒精味,看来今天的生意也不错。
我望向有节奏地磨着刀的老板。上个月听说扭了腰,现在已经恢复往常的状态了。
明明工作了一整天,老板的白色厨衣却纤尘不染。我莫名想起了「料理的铁人(注:一档厨师对战的烹饪节目。)」那个电视节目。如果我没记错,那个节目和墨菲定律流行的时间差不多。
「当白领不容易啊。」
依旧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语气。我迟了一拍才回答。
「您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来。或者应该说是〝听得出来〞。」
说得也是。对每天站在居酒屋厨房里的老板来说,店里白领们的抱怨就像工作的背景音乐一样。
「居酒屋也不轻松吧。」
「我是因为喜欢才干的。但在我看来,那群白领并不是因为兴趣才工作。」
「您讨厌白领吗?」
「对客人哪能挑挑拣拣的。我只是个厨师而已,还没那么了不得。不过啊,如果不能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光荣,就算不上男人了。」
我一时想不到该怎样回答。磨刀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我算是个「男人」吗?我从来没用这样的视点考虑过。自我评价的基准并不包括是不是个男子汉这一项。宽松第一世代的昭和六十二年(注:即公元1987年。)生人是不会考虑这种问题的。
「和老板您比起来,我应该不算个男人吧。」
对面传来了意外的一声「呵」。
「我并不是打算贬低你。你觉得你不算吗?」
「只是觉得自己的工作不会让别人蒙羞。但要问我是否会以此为荣,我不太清楚。」
「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在做理所当然的工作。」
稍许沉默之后,我听到小小的笑声。是老板的笑声。来这家店好几年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就行了。真是的,这就够了啊。『理所当然的工作』是最好的了。」
说着,老板连连点头。
磨刀石的声音已经停下了。
「要是你能把沙树带走,我就能安心隐居了。」
「那您就永远隐居不成了啊。不过这样反而比较好,我还能吃到美味的料理。」
正在这时,T恤上披着羽绒服的沙树拉开门走进来了。虽然是挺奇妙的打扮,但要保持店里的装束去外面就会变成这样。
沙树一边跺脚热身一边招呼。
「哟,枪羽,来得挺晚嘛。」
「抱歉啊,工作拖太久了。」
「没事啦,我这边也要收拾的。」
沙树把羽绒服挂起来,开始打扫店内。她以前就很擅长料理和打扫,自从到这家店打工,更是长进了不少。
老板走出厨房,右小臂上挂着叠好的围裙,左手拿着一升瓶装酒。(注:“一升瓶”为日本的一种固定容积规格的容器,“一升”为日本旧时固有的容积度衡量单位,其容积约为1891年引进日本的国际度衡量法中的“升”的1.8升。)
「我回去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好的,您辛苦了。」
一升瓶被放在吧台上,瓶子的标签上用苍劲的笔法写着「而今」(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