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空间感从脚底急窜而上。所以,他是幽灵?不过现在已是大清早了呀。
「……你、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的声音听来粗嗄。对方不答话,好似听不见。也对,既然浑身透明,大概也缺乏五感吧。总之,我必须走出房门进洗手间。万一他因此消失了怎么办?不,他肯就此消失吗?我悄悄从他面前经过,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投影机投射出的影像。他似乎穿着五分短裤和衬衫,但无法判别花纹和颜色。我任房门开着,从洗手间直接走到厨房中摆放糠床的地方。出现裂缝的蛋——不见了。那么是孵化了?我一回神赶紧回头看。孵出来的就是他啊?原来孵出了一个幽灵般的东西吗?我目光不离他身上,一边泡红茶、烤面包、涂奶油、涂果酱。吃完早餐,做了一份相同餐点放入托盘,像摆供品似地轻放在他面前,换衣服出门上班。虽然我认为他不可能吃下去,可虽是幽灵,毕竟还是个孩子,先放着总没害处吧。
到了公司研究室,我依旧茫然,一早就欠缺现实感。明明是夏天,窗外却下着小雨,从冷气顿强的室内看出去,反有寒意料峭的错觉。简直像金鱼缸内的景象。也提不起劲和雪江说话,因为我还没脱离受惊状态。
漫不经心撑到下班时间,回家时几乎踩空阶梯。心中隐隐想:那东西一定产生惊人变化了,一边打开大门。开到一半,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入耳膜。我惊恐地脱了鞋,走进房间。男孩还在。在跟早上相同的地方,摆着相同的姿势,手上好像拿着什么——是排笛。男孩在吹排笛。对了,之所以怀念,是因为那是我小时候曾流行过的乐器。那时唱片听太多,很快就腻了,但现在重新聆听,使我忆起往昔点滴,那时,世上一切对我而言还很新鲜。那是宛如拂过草原的风、又似芦笛般的哀愁音色。男孩身体比早上清晰多了,大部分还呈透明状态,但某些部分逐渐化为实体。看看他脚下的托盘,面包原封不动,只有红茶少了一点。他放下排笛,无神望向前方一公尺左右的地板。排笛像是从他之前栖身处带来的东西,也随着主入茫茫然。
「我收掉了喔。」
我战战兢兢对他说,然后拿走托盘。他果然还是没反应,不过我却因为出声说了话,放松不少。整理盘子时,发现面包上留有被人努力吃过的痕迹……难道这种透明状态,就像虚弱的病人或婴儿,与其吃固体食物,流质食物比较好?像断奶食品?连手臂都这么透明,一定拿不超重盘子。
我下定决心,便把刚煮熟的白饭(自己事先设定好,我到家刚好煮熟)放入小锅子,加水,开始做米汤。点火时,连自己都不禁陷入沉思: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情势似乎是:我答应照顾代代相传的糠床,所以得到这间公寓,保养糠床便是我的责任。所以,所有看似源于糠床而发生的现象,不管为何,我都有责任继承前人加以监督……
虽然挤出了这么个理由,但连自己都觉得勉强。老实说,为何会如此投入,我也百思不解。
米汤煮好了,盛入碗里,再附上汤匙端过去。男孩的透明质感,仿佛浮现空中永不消逝的极光,是不属于这世上的美。是的,因为过于美丽,我看得出神了。
一旦认同他的美,我也有了某种程度的放弃(对自己举动所生的疑惑亦是),对着舀起的汤匙吹气,送到他嘴边。他缓缓张开嘴,吞下米汤。我不禁叹了口气。这种充实满足的感觉,真是无法言喻啊。
电话突然响起。
「喂?」
「啊,喂?久美吗?我是柳田。」
「……什么事?」
连我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宛如冰雪女王。对方是胡立欧。
「嗯,我一时糊涂,之前处理的文件,有个地方忘了请你盖章。」
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错误吗?胡立欧啊,你成不了有出息的社会人呐。我忍不住在心中碎碎念。
「麻烦用挂号寄过来。盖完我再送还给你。」
我不带感情地回答,想尽快喂米汤给男孩喝,无暇为这点小事耗时间。
「不过,真的好久不见了,再说,我也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能一起聊光彦的人……」
我只想当下直接用力挂上电话,但到了这年纪,有了一定修养,我不做幼稚的举动。
「我很忙。」
「……你跟谁在一起吗?」
「嗯。」
百分之五十不是谎言。
「男人?」
「嗯。」
百分之五十不是谎言。
「啊,抱歉。我没那个意思,纯粹想找个机会好好聊天。」
我几乎吼回去:那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一心念着快点喂米汤给男孩,于是回答:
「无所谓,挂号麻烦的话,寄宅配也可以。」
「不是这样啦。」
这时,看见眼前那个幽灵般的东西缓缓将手伸向汤匙,却怎么也抓不住。我担心极了,越来越不耐烦:
「我真的很忙。」
「这样好了,明天午休时间,我正好要到你们公司附近办事,一起喝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