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胡立欧说「道德」两字,能起什么作用?他有该遵守的义务,对此他很忠实,尽管跟世人价值观有点出入。胡立欧缺少执著心和「黏着力」这些点,在个人主义强烈的社会里,反而显得清高,令人肃然起敬。如果人人都像胡立欧,战争早就从世上消失了。眼前这位也曾被这种特质吸引吧?我不能就此认输,为了胡立欧着想,我说:
「请不要赶他出家门。在夫人您面前或许有点不知好歹,但我从幼稚园时就认识那孩子了……那孩子,不,感觉那人还不懂世事哪……说不定我也是……但,还请您多多包涵。」
我低下头。夫人盯着我看,却又说:
「不过,对他来说,这未必是最好的做法。如你所言,这回的事虽也已经背离社会常理,但说到这种背离,又确实是他的作风。的确,如果以『外子忠于个人作风的行为』当离婚理由,也说不过去。说起来,这点其实一开始我就很清楚了。」
「这么说……」
「我暂时就先搁着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一起走出饭店,最后她说:
「听起来很怪,但你刚才提到外子不懂世事,还真说对了。这方面,我家念幼稚园的小孩还比他成熟呢。这跟年龄无关呐。」
说完便转身回家。
我深深叹口气。总之我已尽我所能,接下来与我无关。
回家一看,屋里气氛与之前完全不同。怎么说呢?有种小学教室的尘埃感,还隐隐传来一股独角仙饲养盒的酸甜味。一个人住时,总是一片寂静无声,空气凝滞,现在空气却跃动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家人吗?
——家人?我慌忙摇头。
「久美,你回来啦。」
光彦从里面啪哒啪哒地跑出来。
「我回来了。」
「好慢噢。胡立欧在做蟹肉盖饭,他很厉害噢。」
「真的啊?」
胡立欧穿着我的围裙,从厨房门另一边探头看我,出声招呼:
「回来啦。」
我差点要脱口而出:「我回来了。」又赶紧忍下来。成为日常习惯就糟了。
「可以开饭了吗?」
「好啊!」
刚刚的对话是怎么回事啊?我困惑地思考着,一边回寝室换衣服。
在餐桌边坐定,我边说:
「你没回家啊?」
明知如此,我还是在形式上提醒他。光彦迅速抬起头,表现出想袒护胡立欧的样子,真是个有男子气概的孩子。胡立欧垂头丧气地说:
「……嗯。」
我抢在光彦插嘴之前说:
「其实我今天跟你太太见面了。」
「……嗯。」
「你不意外吗?」
「我知道久美会为我这么做。」
我呆住了。
「为你做什么?」
「你替我解释我的立场了吧?」
「大吃一惊合不拢嘴」就是指我现在这样。瞬间,我陷入差点失去理智,怒吼出「你把我当什么了」的状态。就在一个绝佳时机:
「久美,快吃饭嘛,我饿了啦。」
光彦用孩子般的口吻撒娇。我用力深呼吸,压抑自己。
「……好吧。」
「开——动——了。」
光彦完全像个人类的孩子了。回想起他刚来到世上的点滴(虽然只发生在两、三天前),在此刻为盛怒所占领的心情之中,有个角落感慨万千。
这一餐,在五味杂陈之下结束。吃完后我不管碗盘(这点应该可以得到谅解吧?)就去泡澡。洗完走出浴室,厨房传来一阵骚动。匆忙换好衣服,连头发都没时间吹就冲出更衣间,看到光彦在哭泣。
「怎么了?」
「真拿他没办法。刚才要翻搅糠床时,发现里面的蛋上头有裂痕。我心想:『不好了!』把它拿出来,结果发出好大的呻吟声,光彦听了就哭啦。」
「——这样啊。」
我赶紧看看糠床,挖出胡立欧照原样埋进去的蛋,只检查裂痕部分就迅速浅浅埋回去。确实出现裂痕了。然后,从裂缝中传出类似三味线的声音。光彦大概讨厌这个声音吧,我直觉如此。我跟胡立欧面面相觑。
「怎么办?」
「丢了吧,这种东西。」
「不行,我决定照顾它了。」
胡立欧沉默不语,光彦似乎哭着回秘密基地了,这孩子会这样反应已经超乎平常。沉重的氛围之中,只有三味线声淡淡流泄。
「那天……」
胡立欧缓慢开口。
「我投出的球,飞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天是哪天?」
「光彦去世那天。」
我不禁「唔」地闷哼一声。
「球飞过学校围墙,跑到对面马路上。在休息时间没得到许可不能擅自借球,光彦是想教我怎么投曲球。我慌乱地问光彦:怎么办?结果他说:放心,我马上去拿回来……然后爬墙过去……」
胡立欧双手掩面……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