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亲戚来。她也打电话到我们家,我想起当时歪着头、一脸纳闷的父亲。
光从留在桌上的剩菜,就可推想那是场多么豪奢的宴会。那些菜肴绝不可能是祖父一个人吃下肚的。椭圆形桌面中央的青磁大盘上,有具宛如标本的巨大鱼骨,菜肴似乎是围绕着那具鱼骨摆放的。
再加上久谷先生在前一天看到了漆黑雨夜中灯火通明的宅邸,大家都猜想西式房间里一定是办了场众会,但那晚祖父宴请了什么人仍是无解。父亲和伯父都觉得不安,他们联想到曾祖父在烽火正烈时举办的那场豪华宴会。
三兄弟是从久谷先生那儿听说有关「大宴会」的事。
庭院里挂满了大灯笼,灯笼上描绘着青蛙、鲶鱼之类的诡异图画,宅邸里映着淫猥的红光。脸上缠着白布的艺妓、身上有龙形刺青的占卜师、戴着天狗或狐狸面具的男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出宅邸。曾祖父的父亲直次郎也曾在大正末年举办盛大宴会,据说曾祖父是打算重现那次宴会的盛况。那场宴会不只是一场单纯的享乐,也是他步入疯狂、陷入孤立的关键。
我不知道祖父的宴会是否与我们诡异的家族史有关,因为曾祖父和直次郎的宴会妖异耀眼,相较之下,祖父的宴会实在太过安静而孤独。
那场宴会后,祖父仿佛受到吸引般逐步迈向死亡,那双原就可怕的眼睛盆发灼灼。他动不动就发脾气,让美里姐伤透脑筋。
之后祖父常喊口渴,不再喝酒,只喝水。就像弘一郎伯父说的,像是在喝醒酒的水。他就像为了从喝了一辈子的酒中觉醒,想要喝光琵琶湖的水一样。
○
那年八月,我造访祖父的宅鄙。
天气十分炎热,光是下公车走过住宅区我就一脸是汗。我逃离炙烈的日光溜进宅邱,觉得屋里比平日阴暗。美里姐到玄关迎接我,她说祖父午觉睡得正沉。
我和美里姐一起在餐厅吃冰淇淋。餐厅是花江夫人嫁来时新盖的,是整座宅邸最新的房间。虽然冷气开得并不强,但餐厅里总是十分凉爽,也许是因为地板铺上白瓷砖的缘故吧。面东的大片玻璃窗设有纱窗,看得见懒洋洋的午阳。
「爷爷状况还好吗?」我问。
「不太好。」
美里姐的年纪和我相差不少,但堂兄弟姐妹中我和她处得最好。不管是好的方面或坏的方面,她和弘一郎伯父不愧是父女,像得不得了。我记得小时候她常陪我玩,喜欢表演孝二郎伯父教她的魔术给我看,戏弄我。
她舔着冰淇淋,告诉我祖父举行的那场宴会。两人提出了各种猜想,但就连父亲和伯父都不知道的事,我们自然不可能猜得到。她告诉我,她在阴暗的西式房间看到晚宴的残羹剩肴时有多惊讶。「就像有群陌生人在屋子里,感觉很不舒服。」她这么说。
我觉得她得和祖父在这座空荡荡的宅邸生活,实在辛苦,便对她说:
「真是辛苦了。」
「没差,反正我很闲。这也算是孝顺父母,孝顺祖父。」她露出一抹笑容,但旋即嘟嚷着:「不过爷爷有时很可怕。不是爱骂人的可怕,而是感觉很阴森。」
「为什么?」
「爷爷常把我误认成花江夫人,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有次在走廊上,爷爷从后面紧紧抱住我。」
「可是,花江夫人跟美里姐……」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笑了起来。
「一点也不像吧!所以爷爷看到我的脸,马上就清醒了。」
不过最让她困扰的,是祖父一直想喝水。
不管装了几瓶水,祖父总是立刻就喝完,还一直嫌弃水不好喝。她准备好晚餐要回家前,一定会将两大瓶市售的饮用水放在祖父生活的书斋,但隔天一来,两瓶水都空了。
「我跟矢野医生谈过这件事,不过……」
她没有再说下去,专心聆听着屋外的蝉鸣。我吃完冰淇淋,喝了杯麦茶。
「除了那场宴会,还发生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她说。「跟我来一下。」
我们沿着环绕中庭的走廊来到北边和室,和室里十分明亮。我「咦?」一声,她神情认真地催促我进去。
西侧大窗上的格子门透着光,和室的榻榻米上四处摆放着盛满水的器皿,大大小小形状不一。那些水反射着光,将房间照得透亮。和室天花板上宛如柔软的水面波光摇曳。那情景,宛如房间沉没在明亮日光下的沉静湖底一般。
我被这一幕夺去了心神,不假思索踏进房里,小心不踢倒众多器皿。器皿中都盛满了洁净的清水,水中没有一丝杂质。
「今早一来就这样了。」美里姐这么说。「是爷爷弄的。」
「为什么?」
「不晓得。」她双手擦腰,犹如金刚力士般站立,叹了一口气。「我想是种咒术吧。」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觉得悠悠摇曳的波光似会相识。
一时之间,我们哑然无言。忽然,我发觉中庭的小庙与竹丛的缝隙间有个小小的人影,我瞬间心跳加速。战战兢兢地仔细一看,原来是祖父站在中庭对面的走廊上。他就站在面向走廊的拉门前方,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