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脸在蒙胧的烛火下拉得老长。
「我不要。」她说。
「不用客气啊。」
「我不要。」
房里的空气瞬间凝结,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学长看着瑞穗姐,难得地一脸不悦。他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瑞穗姐不知如何处置,就把根付摆在蜡烛旁。她垂着眼睫,迟迟没有抬起头。
我无法判断,在眼前上演的是否只是寻常的情侣吵架。瑞穗姐从不会在我面前展现如此失态的一面,我觉得她必定有特别的理由。
瑞穗姐低着头;学长则撇开头不看她,一声不吭的,凝重的空气似乎没那么容易化解。我敷衍地说了几句话告辞了。离开房间前,我望向学长和瑞穗姐在烛光下的蒙胧身影。
学长盘腿坐着,以指尖抚摸着身边那叠书本的纸背;瑞穗姐则保持端坐,低着头动也不动。
○
圣诞节过后,街景又一次改头换面,年终将近。
我准备二十八日返乡,于是在二十七日晚上造访学长的住处。算不上尾牙,我和学长一起去三条的居酒屋。学长说不想遇到大学的人,不在学校附近喝酒。
「抱歉,上回让你尴尬了。」
学长倒着酒,向我低头道歉。「我们偶尔会那样。」
学长只是如此带过,并没有详细说明内情。
我改变话题,问他在芳莲堂的工作。学长聊起在古董市集摆摊的事,以及造访北白川某座大宅仓库的事。随着酒愈喝愈多,学长的话也多了起来。我也喝得醉醺醺的,心情愉快地聆听。
居酒屋里来客众多,十分嘈杂。其中最热闹的就是我们身旁那张桌子,坐的是几个外国人与日本人。学长抬起头,凝视团体中的某名外国人。不久那群人准备离开,学长目送那人离去,脸上露出一抹觉得有趣的微笑。
「那一桌有个外国人,经常到古董店来。」学长说。「真是好久不见了,原来他还在京都啊。」
接着,我们转战木屋町,到一间小酒吧喝酒。
「他说是从旧金山来的,在日本教英语会话,也把一些日本的古董卖到美国去,以赚取生活费。他在芳莲堂买过不少稀奇东西,不过还称不上是收藏家。凡是日本风味、造形有趣的物品他都收,就算是假货也不以为意。听说他有朋友在旧金山经营贩售日本杂货的商店,他就像那里的外派采购员。芳莲堂门槛很低,对他来说很方便吧,他原本喜欢去跳蚤市场采买古董。」
学长咬了一口烤香肠。
「他父亲战后会来过京都。当时美军进驻日本,京都也有美军的基地。他父亲对日本古董很感兴趣,每次上街都去古董店逛逛。他和我提过许多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故事,不过大都是无稽之谈,我怀疑他搞不好是被父亲给唬弄了。对了,他说过有个宝贝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一下,就叫做机关幻灯。」
「幻灯机不是到处都有吗?」
我这么一说,学长摇了摇头。
「据说他父亲是在疏水道旁某个实业家的宅邸看到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幻灯机。在固定的位置摆放四台幻灯机,房间中央就会浮现摆出各种动作的妖怪身影。不过古董店主人说没听说过,我试着调查,还是没有下落。」
「是他父亲胡说的吧?」
「他父亲口中的日本是个神秘国度,做父亲的也许只是作弄儿子,没想到儿子真的因此来到日本,真是不简单的谎言啊。l
「要是真有那么神奇的幻灯机,我也想见识一下。」
「除此之外,他也在找一个奇妙的东西,同样是那个实业家给他父亲看的,是具妖怪的标本。他父亲告诉他,因为装饰在家里很吉祥,在京都每个家庭都拿妖怪标本当摆饰,这根本是漫天大谎。虽然日本的确有很多像河童木乃伊之类来路不明的东西,可是他说他父亲看到的是个身形像蛇的动物标本,身体蜷成一团,露出牙齿的脸很像人。」
我想起学长那个被附身的朋友,那只阴森可怕的动物。
「学长,这跟那间寺庙的事很像呢。」
「很不可思议吧。」
「你知道那是什么动物的标本吗?」
「不,结果我也没弄清楚。不过,他十分感谢我的努力,我们因此交情变得不错,他还邀我参加派对。他改建今宫神社附近的町屋※,和朋友一起住。派对很热闹,很多有趣的家伙,不过我的英文很差劲,和他们聊不上几句话。」(※京都古老的商家长屋,通常有素墙、窗棂、格子门、虫笼窗等。)
学长微笑着。「我就是在那里遇到天满屋的。」
忽然听到陌生的名字,我歪着喝醉的脑袋,纳闷地问:
「天满屋是谁?我第一次听到。」
「是个街头艺人,也是我尊敬的人。」学长说。「我不是说过去丝路旅行时有同伴吗?就是这个人。」
「能受到学长尊敬,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没错,他很了不起。他可是我哥哥。」
看我一脸惊讶,学长嘻嘻笑着。
我们离开木屋町的酒吧,踩着紊乱的步伐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