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人开口。
“欢愉之面”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懊恼之面”好似遮掩般以双手挡住双目。“悲叹之面”自刚才起屡次三番地以手掌摸摸蹭蹭头部左侧。而“惊骇之面”则将右手放在桌上把玩硬币。
位于鹿谷右席的“愤怒之面”轻轻地吸着鼻涕。鹿谷向杯子徐徐伸过手去,插入吸管后喝了一口瞳子斟上的红茶。红茶经过适当的冷却,以吸管喝也不觉不便。
“好了,现在起才是正题。”主人继续以镇定的语气说道,“通过私生活遭遇的种种不幸,我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影山家代代相传的某则家训。”
家训——假面之后,鹿谷再度皱眉。
又冒出了一个相当陈腐的词汇啊。
“即——”主人说道,“‘另一个自己’现身之时即为带来幸福之日。与其说这是家训,不如说是代代相传的传说……”
——简单说来嘛,就是那个人正在找寻“另一个自己”啦。
鹿谷的耳畔回响起方才忍田天空所说的话来。
“另一个自己”……
“昔日,我从祖父及父亲那里听来了这样一则传说。”
主人依旧语气镇定。他再度静静闭上了假面后的双目。
“‘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你一定会遇到另一个自己。你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与另一个自己邂逅,既是无上的吉兆,也可为你带来幸福。’”
3
当然,鹿谷感到万分为难。
无论是谁听了方才那些话,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二重身”的名词与概念吧。Doppelganger——两人同行,自我幻视——即“另一个自己”。
可这以德国为源头、自古在欧洲诸国流传的二重身现象,不是与亲身体验自身死亡相关的无上凶兆吗?那是种畏惧目睹二重身的人不久就会死去的不祥现象。
在日本,类似的现象在江户时代以“影之病”“影之患”等名被认知。既称之为“病”或“患”,果真还是与死相连的“凶兆”啊。
然而,听主人所说这一席话,对影山家而言,同为“遭遇另一个自己”,却完全成为相反的理解,赋予其另外的意义。与“另一个自己”相遇并非凶兆,而是“无上的吉兆”。它并不会导致死亡,反而会带来幸福。
西洋的二重身传说也好,日本的二重身传说也罢——现在又出现了与那些完全相反的另外一种传说啊。如若没有为“另一个自己即为二重身”的等式所限,那么,反而可以认为这近似于现身家中、招致财富的座敷童子了吧。
“比如说我的曾祖父——家父一方、影山家的那一支——据说,他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祈愿之面”的主人说道,“小时候,我曾经听祖父讲过。在某年夏祭之夜,我的曾祖父与‘另一个自己’相遇了。他在人群之中,发现了一名酷似自己的男人。不止容貌,连年龄及体形都与自己一模一样。曾祖父大吃一惊,赶忙追了过去,可是没能叫住他与他聊上一聊。然而,在此之后因病卧床不起的妻子却彻底恢复了健康,还诞下长男。这便是祭典之夜遇到‘另一个自己’带来的喜事。
“祖父还把他自己的这种经历告诉了我。在镰仓材木座附近的海岸散步时,他曾偶然发现一个即将客死他乡的旅人,于是伸出了援助之手,将其带回家中照顾。不久,那人恢复了健康。当祖父和他聊天并得知那个男人竟然与自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人时,很是震惊。这件事发生之后,那时曾困扰我祖父的慢性病竟然不可思议地、戏剧化地恢复了。故而——祖父一本正经地说过,那名旅人正是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另一个自己’。
“还有,这是家父的亲身体验。他曾经在旅欧之时遇到了‘另一个自己’。他在异国的小镇上偶尔遇到同乘一辆火车的一个东方男子。虽然年纪相差若干,但他的容貌却令人难以置信地酷似自己。在此之后,当时不算顺利的经营状态也眼看着渐渐变得顺风顺水起来。
“——相传影山家更早之前也有不少类似的逸闻。这里有一点应该注意,那就是‘另一个自己’并没有一定的现身方式,而是依据场合不同,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现身。”
的确如此——鹿谷思索着。
仅仅将这三种亲身体验相较来看,“另一个自己”的现身方式极其迥异。故而可以猜测到即便追溯至先代,那些传闻中“另一个自己”的现身方式肯定也各不相同。
“于是——”主人接着说道,“于是我下定决心。我将此家训——将那则传说中融进我的个人理解后,下了某个很大的决心。自从爱妻亡故后我左思右想,觉得不能一味等待‘另一个自己’现身。除了等待之外,还要积极寻找他的存在。我想必须要找到他、与之相对,亲手开辟出一条吉径。所以……”
所以,才召开了这个聚会吗?
也就是说,这个怪异聚会的目的是寻找“另一个自己”啊——尽管如此……
鹿谷依旧迷惑不解。
对于奇面馆主影山逸史而言,这里的六名客人(鹿谷自身虽是“冒牌货”)是作为“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