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哪天能和你再在棋盘开战厮杀,我早就准备好了。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我说真的,真的是很开心哪。谢谢你啦,晃生。」
「啊啊,嗯……谢谢你。」
被当作祖父还被他道谢了,浅井只能苦笑着回以暧眯的应答。浅井不记得爸爸的爸爸,也就是自己的爷爷。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说话的语气呢?虽然见过爷爷生前的旧照片,但浅井并不认为自己与爷爷相像到会让人错认的程度。
浅井常想,如果爷爷没有那么早撒手人寰,还真想跟他好好聊聊天啊。听说爷爷是个摄影师。最后他飞往异国的战地,在战场上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摄影这份工作对爷爷来说,究竟有多大的意义?他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决心与觉悟,单身远赴异国的?如果能和爷爷说说话,或许就能为正迷惘不已的自己指示一条光明的道路吧。
「你应该没有后悔吧?」
结束一场胜负后,老人满足地躺进沙发里,替手里的烟斗点上火,喃喃开口道:
「最后死在战场上,你应该没有后悔吧?」
浅井掩不住讶异地望着老人的面孔。老人本就布满皱纹的脸孔更形扭曲,万分享受似的吞吐着烟圈。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之前一直想,如果能再见到你,有个东西我想让你看看。」
言语间,老人也从黄铜制的古董烟斗收藏盒中拿出一张小纸片。
递到眼前来的是一张折成四等份的风景明信片。看来已是年代久远,斑驳的纸片上,连墨水的痕迹都褪成茶红色。折痕的地方已经破损,要是动作再粗暴些,这张纸片很可能会散成一地碎片、染上霉黑,就此消弭无踪,所以浅井才小心翼翼地摊开了手中小小的纸片。
这张风景明信片上的照片是爷爷拍的吗?黑白色调的荒芜风景中心,是两个小孩子手牵着手的背影。是对兄妹吗,一个是看起来年纪较长的少年,另一个是稚幼的小女孩。
没想到爷爷竟会拍出这种照片,浅并不禁感到意外。从老家挖掘出的老旧物品中,也有几幅爷爷过去所拍摄的作品,伹不管哪张照片都只是淡淡地捕捉了战争现实的一面。一点也感觉不到对战争的愤怒或怜悯之类的个人情绪。爷爷并不会把自己的价值观加诸到他所拍摄的作品中,而是以客观的角度留下战争记录——一直以来,浅井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这张风景明信片,却跟过去所见的爷爷作品有着天壤之别。这不是一张毫无情感的战争记录,却也不是想藉由拍下成为战争牺牲品而感到疲惫不堪的孩子来搏取世人同情的照片。抬起头,挺直了细瘦的身体,面对着眼前荒芜大地的兄妹身影,彷佛正准备拔足奔向那宽阔的荒野般,刻划出一股英勇的气势。
这张照片中,包含了爷爷怎么样的心情与想法?
收件者的名字写的是英文,上头盖的也是外国的邮戳,但写在上头的词句却是日语。写得又草又凌乱。
『整个世界蜂拥袭来。
我遭到浊流吞没,被掠夺了呼叫,只能在黑暗中无助挣扎。
在这里,每天都有好几百人丧命。谁也无法保证睡在隔壁的人明天清早还能互道早安。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至今为止所累积的经验、价值观、还有我那微薄的坚持,慢慢堆砌而成的一切都将毁坏,我已经不再有所期待。
现在我唯一拥有的,就只有手中的照相机,和伴着我继续前行的鞋子而已。
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有这两样东西,不管哪里都到得了。
照相机和鞋子,就是构筑我这个人的基本元素。就算失去了一切,只要我还拥有这两样东西,我就能秉持着自我,到达任何地方。』
「晃生啊……你到了多远的地方呢?」
老人的提问,让浅井从风景明信片中蓦然抬起头。
被他以爷爷的名字呼唤着,假装成爷爷坐在老人面前的自己未免太厚脸皮了。自己根本连踏都还没踏出一步啊。只是固执地守着微小足道的自尊,远离那些会危害到自己小小世界的人事物,将自己封闭在狭窄可笑的范围内。
『我就能秉持着自我,到达任何地方。』
记忆中不曾听过的爷爷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从很久以前就连系存在着了唷……从今以后,你也会接触到更多采多姿的新鲜事物,从那些东西身上汲取经验,然后成为有生血肉的一部分,让你的生命变得更加完整。』
小学时期的表弟用清澈明朗的声音诉说着。
『你只要堂堂正正抬起胸膛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啊。因为浅井有生所拥有的,就只有浅井有生而已啊。』
刚强却像是快哭出来般,微微颤抖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还是个小学生的自己独自迷失在黑暗中,但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开阔了。
那是个除了纯白之外再没有其它的、空无一物的世界。像是面还没有涂上任何色彩的巨大画布,无边无际地朝四面八方扩张。照相机换成少年手中的七彩油漆罐和画笔刷具。脚上穿的是被颜料染得斑驳的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