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咱……是我。多谢您拨冗接见。』
落人和善地笑着。
『请别拘束。』
『喔……』
轻轻搔了搔耳根,乐俊回头看阳子。
『这一位,是个海客。』
对乐俊所言,他很爽快地回应。
『啊啊,原来如此。不过她看起来不像海客。』
看向阳子。
『……是这样吗?』
他微笑。
『至少我在日本没见过这种头发的颜色。』
『啊……』
针对他询问的眼神,阳子将情况说明了一下。自己来到此地后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不只是发色,连相貌、体型及声音都变了。落人听完点点头。
『那你就是胎果了!』
『我?胎果?』
阳子瞪大眼睛。
『因为蚀,那一边和这一边会互相混合。有人会过来,有卵果会过去。』
『我不太懂。』
『人会因为卷进蚀里而来到这边,相反地,也会有卵果漂到那边去。卵果就是像胎儿一样的东西,它在那边会流进母亲的肚子里。这样生下来的人就叫胎果。』
『我就是……那种人?』
落人点头。
『胎果原本是这边的生物,如今见到的相貌才是天帝原本赐给你的样子。』
『可是我在那边的时候……』
『要是以现在的模样在倭国出生,必定会引起骚动。你应该长得像双亲吧?』
『对,他们说我和奶奶很像。』
『那是所谓的‘壳’。为了在那一边出生时不会引起麻烦,在娘胎里就会覆上一层像壳的东西。我是听说过胎果会因此而变了相貌。』
对阳子来说,这些话一时难以理解。
别人竟然宣称自己原本就是个异乡人,她怎么能轻易接受呢?
然而,有一部分的自己又不得不承认。
自己并不是那边的人,所以,她在那边才会没有归属。──这么想让她大大的释怀。释怀的同时,又感到很悲哀。
《月之影,影之海》第六章、第七节
阳子对自己以及世界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倏地看着落人。
『老师,你也是胎果吗?』
他闻言摇摇头笑了。
『我只是个普通的海客。我的家乡在静冈,就读东大,二十二岁时来到这里的。我正打算离开安田讲堂(注二),才钻进桌子底下就到这边来了。』
『安田……?』
『对,你不知道吗?当年轰动一时,不料竟然没能留名青史啊!』
『是我搞不太清楚啦……』
『我也是。那是昭和四十四年一月十七日,才刚入夜的时候。从那以后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
落人苦笑。
『已经过了那么久吗?我在此地待得真久啊!』
『后来就一直在这里吗?』
『是的。我到达的地方是庆国,从庆国再辗转来到雁国,六年前在这里落地生根。我在此地教授处世……类似生活与伦理的东西。』
他先笑了笑然后甩一下头。
『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阳子立刻提出那唯一的问题。
『有方法回去吗?』
落人顿了一下,接着才开口。
『……人是不能渡过虚海的。这边和那边之间仅有一条单向通行的路,只可以来,不能去。』
阳子叹息。
『……是吗?』
她不太能承受这打击。
『抱歉帮不上忙。』
『没关系……还有一件我觉得很奇怪的事,想要请教一下。』
『请尽管说。』
『我语言是可以通的。』
落人没听懂。
『我本来没有察觉这里的语言不一样,一直以为是日本话,听不懂的只有一些特殊用语。直到我在巧国遇见一位海客老爷爷,才知道这里使用的语言不是日文。……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落人想了一下。他有点为难地笑着注视阳子的脸。
『……看来你并非人类。』
果然,阳子心想。
『我来这里的时候,语言不通非常辛苦。本以为多半是中国语系的语言,可是我会的简单中文却又不能沟通。有好几年我都只能用笔谈,因为用汉文还勉强可以通。他们的汉文其实也很怪(插花:想象一下周代的古汉语,比方说楚辞,经过2000年的独立演化,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只有天晓得),头一年真的是苦不堪言。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如此,胎果也不例外。我正在做海客的研究,过去来说从未有过海客在语言上不曾出现障碍的。我想你并非寻常的海客。』
阳子悄悄抓住自己的手臂。落人继续道。
『我听说过,只有妖族和神仙才不会语言不通。既然你未曾发现过语言上的问题,那你应非人类。我想你是妖或神仙那一类的吧。』